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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叔付了钱,把轿夫打发走,便背着王贤往一艘乌篷船走去。一边走,还一边小声警告道:“小子,你敢负了我家姑娘,我田七就宰了你!”王贤心说这哪跟哪啊,但这种事情如何解释?估计自己说一句‘你误会了’,就会被他直接丢到河里。闷不作声地上了船,把王贤丢进舱,田七便化身船夫,摇船离开了码头。田七以为他俩早就那啥了,所以只顾着解气,把王贤扔进去了事。谁料林清儿听到动静,正要掀帘子相迎,便见一个黑影摔了进来。一声娇呼,她就被王贤扑倒在地,再一声闷哼,又被王贤结结实实压在底下。林清儿登时就懵了,她冰清玉洁的身子,哪曾跟男人这样亲密接触过?王贤倒是清醒着,有林姑娘柔软的娇躯作垫子,他一点没摔着。他也意识到,两人目前的姿态,对姑娘家的太不礼貌,想赶紧直起身子来。可是双手那点力气,还不足以支撑他的身体,王贤的身子起来了三寸,便重又落了下去。‘哦……’林清儿刚松口气,又被结结实实压上,眼泪登时就下来了,也不知道是羞恼,还是被压的。“你帮我一把。”王贤虽然觉着她的身子柔若无骨,压着舒服,但不想被田七扔到江里喂王八,还得赶紧起来。林清儿玉面霞烧,泪珠滚滚,一边咬着嫣红的下唇抽泣,一边用力推他,王贤再自己使劲,终于一翻身,落在她身边。这时,田七掀开帘子,道:“姑娘……”却见两人并肩躺在舱里,他赶紧捂眼退了出去。舱内的空气尴尬极了,林姑娘抱着双臂,转向舱壁,肩头一抽一抽哭起来。王贤费老大劲坐起来,看一眼难过的林姑娘,也不知该怎么安慰,便从褡裢里摸出本书看起来,看到专注处,还呜啊呜啊地发出声。林姑娘等不来他道歉,自然更加郁闷,但转念一想,还能指望个无赖赔不是?便擦擦泪,委委屈屈地坐起来。又没脸出去见大叔,只好双手抱膝,和王贤对坐着。这时她定睛一看他手里的书,不禁愣住了。本以为是什么艳情传奇之类,谁知竟是本《洪武正韵》。王贤家里书不多,除了几本律法书,就是这本被他爹当字典使的《洪武正韵》。他看这个一是学一些繁体字,二是想学学官话。将来不管做什么,必须要会说官话。王贤似乎在很认真地学习发音,嘴巴像鱼一样一张一合,却显得很滑稽。林清儿绷了半天,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。王贤茫然抬头问道:“怎么,我发音不对么?”“当然不对。”林清儿这阵子总被这家伙教训,整得自己像个白痴。这下可逮着机会,便板着小脸教训起来,“《洪武正韵》的作者太多,结果编了个乱七八糟的四不像,用这本书学不成官话,只能学一嘴怪话。你得读《韵会定正》,而不是《洪武正韵》。”“啊?”王贤惊得张大嘴,感情自己白看了。“嗯,白看了。”林清儿点点头,很是快意道。 老爹但让林清儿意外的是,王贤很快便收起沮丧,认真地向她请教正确的音韵。林清儿对能有强过他的地方很是高兴。大明官话也叫江淮官话,没有吴语那么软,没有粤语那么硬,也没有北方话那么粗糙简陋,作为大明的官方语言,中正大气,又比被蒙元胡化过的中原官话雅致。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和商人,都要学习官话的,因为各地方言不同,尤其是南方,甚至一府之内都会有数种方言,在外地人听来如同鸟语。只有会说官话,才能跟当地的士绅官吏交流。说白了,官话就是上流社会的语言,不会说官话,根本无法挤进上一阶层去。林家家学渊源,林姑娘会一口标准的江淮官话,又好为人师,王贤悟性很高、学得又极认真,让林老师得到了极大的满足。一路上就这样一个学、一个教,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。下午时分,乌篷船抵达了位于绍兴西北二十里的钱清镇。在码头泊下船,田七便去镇上的盐课司办探视的票照,盐场虽不是牢房,出入之禁也不差太多,擅入者以盗窃官盐论罪。等到天擦黑,田七才办好了票照,但今日已经无法探视,三人只好在镇上歇着。这么晚,码头也没有滑竿可雇了,田七只好对林清儿道:“姑娘帮我把他架到岸上,然后咱们去客店投宿。”林清儿小脸腾地红了,心里暗暗埋怨七叔不懂事,男女授受不亲,你怎么能让我个大姑娘扶他呢?但这话没法说出口,只好忍着羞,和田七一边一个,架起了王贤。王贤比林清儿高出半头,站起来,手臂正好搭在她肩上,就像搂着她一样。林清儿小脸滚烫,心快跳出嗓子眼了,脚像踩在棉花上,自个都不知道怎么把他扶上岸的。好在上了岸,七叔便把王贤背起来,不用林清儿再搭手。到了镇上的客店,要了两间客房,七叔小声问道:“姑娘,还是我跟王小哥睡一间吧。”林清儿气得直哆嗦,难不成我跟他睡一间?一夜无话,第二天一早,七叔对林清儿道:“小姐在客店等消息吧,我和王小哥去,傍晌就能回来。”林清儿才知道,能让盐场放两人进去,已经是极限了,心中苦笑道,那我这趟是来干什么?……田七背着王贤来到镇外盐场门口。先在攒典处验了票牌、路引。其实王贤没有路引,但田七使了钱也一样。放行之后,两人在一个场丁的带领下,进入了一望无际的钱清盐场。打眼看上去,这里开阔平坦、阡陌纵横,切割出一方方盐田,人在田间劳作,在田垄行走,很像江南的水田。看着一具具水车,远处的芦苇荡,嗅着空气中腥咸的味道,王贤感到很是惬意。让人背着,不用走,当然惬意了……场丁带着田七穿过数片盐田,把七叔累得汗流浃背喘粗气,才来到一片晒盐场前。场丁对忙碌的役丁道:“王头呢?”“芦苇荡里歇着呢。”役丁赤着脚、光着背、手持大耙,浑身晒得黝黑。说完朝荡子里高声道:“王头,钱爷来了!”“钱爷稀客啊……”芦苇荡里站起几个男子,其中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,长着跟王贵一样的圆脸厚嘴唇,一副忠厚老实像,正是哥俩的老爹王兴业。只见他未曾开口先堆笑,话里透着亲热,“快进来歇歇,走这一趟可真够远的。”那老钱对他的态度,明显跟对一般人不同,笑道:“你儿子来给你送冬衣了。”“呃……”王头看到田七,还有他手里的包袱,愣了一下,边上人起哄道:“王头,你还有这么大的儿子?”“别瞎说!”王头瞪他们一眼,朝田七抱歉道:“老七别在意,一帮子贼配军,说话跟放屁一样,臭不可闻。”同样是见到仇家,老爹的表现可比老娘强多了。风遗尘校对。田七笑笑侧过头,便露出王贤的脸,“爹,是我……”……三人进了芦苇荡,才见里面别有洞天。盐丁们将荡子里砍出一片空地来,铺上厚厚的芦苇,再搭起棚子,就是可遮风避雨的休息处。王贤看见位置最好的个棚子里,摆着一张矮桌,上面几个瓷碗,碗里有茴香豆、拌海带、醉虾、腌鱼,还有一坛黄酒。看四周的筷子酒盅,骨牌鱼刺,显然老爹方才在跟人吃酒耍牌……王贤当时就无语了,来之前,他设想过老爹各种悲惨状况,已经做好了惨不忍睹的准备。还在为到底要不要掉泪,是无声饮泣还是放声大哭而纠结,此刻却张大了嘴合不上,请问,你这是在劳改,还是在度假?王老爹有些尴尬,儿子拖着病体来看自己,自己却在这里喝着小酒玩着牌,确实不太像话,只好呵呵笑道:“苦中作乐、苦中作乐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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