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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还有,仓库里拨给吏员胥役做衣裳的布,春天足足每人一百尺。秋天更达百五十尺!”王贤竹筒倒豆子道:“还有笔墨纸砚、蜡烛菜油之类都是这样,一个人能分到十个人的量!”“你,你是怎么发现的?”张典吏瞪大眼睛道。“我把所有的开支从账簿中单列出来,结果自然就出来了。”王贤一脸理所当然道:“大人让我核算,又不告诉我方法,我只能这么瞎弄,也不知对不对。”“……”张典吏这个汗啊,老刘啊老刘,八十老娘倒绷孩儿,你做了一辈子假账,竟让个门外汉用这么简单的法子就识破了。他仔细打量着王贤道:“你为何不早说?”“因为那账簿是李司户编造的……”王贤小声道。“是么?”张典吏闻言眼前一亮道:“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!”“哦,我听张叔的……”王贤老实地点点头。“你好好休息吧,我先回去了。”张典吏说着离开了吏舍,却没有马上回衙,而是在花池子周围踱起步来。他也干了几年户房,自然明白王贤所说的情况,是当时任典吏的李晟虚增费用、套取收入的手段。但问题是,这件事自己竟不知道!也就是说,李晟是瞒着所有人,在偷偷地中饱私囊! 如何挤走上司(五)口口声声说,我在为大家谋福利,却暗中饱了自己的私囊,这就很招人恨了。当然也可能是前任司吏捣的鬼,但无论如何,李晟是账目编造人。按照规定,他对每一笔账目都要经过核实后才能确认,还要加盖朱色戳记来明确结果。比如收受清楚便加盖‘收讫’字样,支付完毕加盖‘付讫’字样,过账加盖‘过入’二字,账目对应结清则加盖‘结清’戳记。而且凡收入事项,突出说明该笔收入的来源;凡支出事项,首先突出说明其去向,然后附带说明该笔支出之来源。尽管不能完全弥补单式记账法的不足,但这种方法至少让事后倒查时,可以明确找到责任人。所以李晟至少也是伙同者,其罪难逃!而且这件事发生在四年前,当时的司吏已经得急病死了,李晟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到上司身上,再活动活动,避重就轻,只背个失察之罪。失察的话,最多就是开革,甚至只是降职,这样就算自己举报他,也没有太大心理负担……是的,张典吏十分想干掉李司户,一是更进一步的欲望。典吏和司吏虽然都是经制吏,但地位和权力差得太远。且不说一房事务由司吏大权独揽,典吏不过是个带着书办们干活的,谁吃肉谁喝汤不言而喻。单说在堂官面前,非正式场合下,司吏是可以看座的,典吏只能站着,司吏还能得到免呼其名的待遇,典吏就只能被直呼其名了。种种差距,不一而足,你让张典吏如何不动心?加上李晟是个媚上欺下的主,对顶头上司刁主簿,那是百般逢迎,唯恐不周。对自己这个属下,则向来不放在眼里,连起码的尊重都欠奉。你让张典吏如何不怀恨在心?但张典吏叫张华,不叫张飞,不是想干就干的主,他得考虑后果。毕竟李晟也算根深蒂固,上面还有刁主簿保他,要是自己打蛇不死反受其害,那就不划算了。是以琢磨了一下午,他也没拿定主意。过晌散衙后,他离开衙门准备家吃饭,恰巧碰上司马师爷。向来抠门的司马求,一反常态拉他到酒楼喝酒。张典吏心道,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,但不敢得罪司马师爷,不仅欣然愿往,还表示一定要自己请。两人来到临县衙的周家酒楼,见司马师爷和户房二爷来了,酒楼老板周礼忙亲自迎进去,安排在二楼雅间,又亲自布菜,烫了壶好酒。见两人有话要说,便知趣地退了出去。寒暄之后,张典吏便等着司马求交底,谁知这厮扯东扯西拉家常,就是不说正事儿。张典吏终于憋不住道:“先生向来都是从后门出入,这次在前门碰见,想必不是偶遇吧。”“呵呵,随便你怎么想吧,”司马求呷一口小酒,翘着老鼠胡子笑道:“张令史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啊。”“是么?”张华摸摸脸,干笑道:“可能是最近有些累了。已经到了收秋粮的日子,本房却还忙着重核黄册,能不着急么?”“这也是自找的。”司马求淡淡道:“本县这三年来风调雨顺,亦无水旱蝗灾,为何人口会连年锐减?有些人做得太过了吧!”“这种事……”张华心一紧,又一颤,暗道司马求这话里有话啊!分明是冲着李晟去的!想到对方莫名其妙请自己喝酒,他似乎一下有了答案……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枕头啊,张典吏暗暗道,遂谨慎试探道:“在下也觉着不太正常,但是先生知道,黄册登记都是由本房司吏独揽,我这个典吏也无法知情……”“哼,李晟太张狂了……”司马求似乎也很生气,怒哼道:“大老爷早就想换了他,可惜找不到理由!”说完好像自知失言,不再提李晟,转而没口子夸奖起张典吏道:“张令史真不错,大老爷很欣赏你,只是吏班论资排辈的厉害,没什么机会提拔你,一直深以为憾呢。”张华被司马求忽悠得晕晕乎乎,当晚回家就失眠了。既然睡不着,索性拿出偷带回家的账册,开始按照王贤的法子,将那些异常零散、十分分散的购买记录,从账册上一条条提取出来,然后汇总起来……等他完成统计,已经是日上三竿了,张华却不累也不困,反而兴奋得浑身战栗,因为经过他亲手验证,证明王贤所说完全属实!再想想昨晚司马求的那些话,他终于一咬牙,拍案道:“干了!”便胡乱抹把脸,穿好青衫,抱着账册冲出家门,直奔县衙!进了县衙,张华过六房而不入,径入后衙签押房!签押房里,魏知县正和司马求枯等,虽然感觉已是水到渠成的事儿,但今日排衙没见张华出现,让魏知县的心提得老高……听到户房张典吏求见的消息,魏知县长长松了口气,对司马求笑道:“先生真乃神人也,算计得一丝不差!”其实,这又是人家王贤的主意……司马求接受奉承的同时,又有些悲哀,他发现自己快要离不开那小子了。待张华进来,魏知县十分客气地看座,让张典吏受宠若惊。“子华所来何事啊?”知县大老爷和气地问道。“回答老爷的话,”张典吏咬咬牙道:“卑职近日无意听属下说起,四年前本县的胥吏可都是巨人,一天能吃二十九斤米,还不算菜和肉。一年能穿二百五十尺的布,还不算日常便装……”“开什么玩笑?”魏知县失笑道:“我以为宋朝宰相赵温叔,一喝酒就是三斗,下酒的猪羊则要各五斤,已经是史上之冠了。感情来我县食堂的话,还算个食欲不振的呢……”“虽然听着是玩笑,但卑职呵斥了那属下,谁知他竟说,不信你去查永乐五年的账簿,”张典吏一本正经道:“卑职被他这一说,觉着事关官府钱粮,不能马虎,于是调阅账簿、仔细核查,结果发现……”说着将自己所列清单,双手奉上。司马师爷接过来,呈给魏知县,知县大人一看,勃然变色道:“果有此事?”“每一条都可在账簿上查证!”张华又呈上一摞厚厚的账簿道。“……”魏知县随手翻开一本,看到记账人是李晟,阴下脸道:“叫刁主簿来!”刁主簿片刻便至,这时张典吏已经回避了,外签押房里只有魏知县和司马求。刁主簿进来,便见魏知县在生闷气,他询问地望一眼司马求,司马师爷便努努嘴,让他看桌案上的清单与账簿。“这……”刁主簿是专管县里文书账册的,打眼一看,变色道:“这是谁干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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